2023 四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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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r 1 Jahr
2023四时四章
作者:阚乃庆
引——
扯了窗帘,张开睡眼,昏梦于是和暗夜一起消遁,无迹可寻。
这个冬天,大雪节气竟然热到20多度,海棠和桂花居然不合时宜地探出花来,和世事一样,鬼祟得不上路子。可今天总算不同了,镶饰在窗棂上的紫藤毕竟还是黄了叶,瘦了茎,终于有点冬天的样子了。
天色铅灰,压抑沉重,所幸空气清冽,所以并不沉闷。
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在空气中袅袅而至。引子忧伤动人,像一个深长的叹息。分解和弦优美缠绵,华彩乐段灵动透亮,即兴式琶音像羽毛般随风飘拂,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肖邦用了21首夜曲讲述了他并不冗长的一生。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首送给心爱的姐姐鲁德维卡的“有表情的慢板”竟成为他的遗作。肖邦39岁死于异国,心脏被运回华沙,封存在圣十字教堂冰冷的石柱中。后人只有在他的音符里,才能感受得到这位天才心脏热烈的跳动吧?
日出日落昼夜交替,月盈月亏斗转星移,又到年末了,即将作别2023,总该跟自己聊聊了。
寒来暑往,四时轮回。2023,我在春天里迷失,在夏天里错乱,在秋日中荒废,而今到了冬天,我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我冷!”那个风流一生的美国作家卡坡蒂在临死前说。他曾发誓在平安夜不睡觉,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屋顶上驯鹿奔跑的舞步?
春——
对于我来说,这一年的开头意味深长。
三年抗疫,一朝解封,驱瘟神的爆竹声犹在耳,就接到轻易不麻烦我的弟弟的电话:父亲不能动弹了。
尽管是凌晨2点多,但我清晰地听到了生命的警钟。据说长子的心和父亲最能相通。霜天冷月下,我驱车回扬。老父亲双目紧闭,歪靠在我曾经睡过的板床,像是垂在悬崖之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死亡。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自己即将离世,知道还有多少剩下来的时光。临走前三天,第一天他喃喃自语,妈妈的样子我记不得了。第二天问大庆回来了没有?第三天向服侍她的奶奶拱手作揖。父亲能感觉生死。父亲没有麻烦人,父亲生于兵荒之年,殁于疫痍之期。其实是聪明的,也是尊贵的。
我在微信上写道:2023年1月4日,农历壬寅年腊月十三下午4时许,家父仙逝。父亲生于1935年2月18日,享年88岁。
这个暖冬,我们把父亲弄丢了。
国外有生命体验馆,模拟人在濒死的状态:在黑暗中看到一道光,听到一个声音,然后步入一个林中旷野。但是我不能体会父亲承受的身体的痛苦、无助,无法分担他肉体不能自主的羞辱,我感受到孤独、悲伤、悔恨,我甚至无法原谅自己。
父亲在世,我可看到来路,父亲去世,我只剩下归途。我看到了老境,看到了无常,看到了幻象,看到了泡沫。
万象萧条,大热闹的只有火葬场。各种涌塞、混乱,刺耳刺眼,粗鄙粗陋,但此刻一切的兵荒马乱我都不再理会。我只关注我的父亲,他被人抬着运着推着,进了烈火炼狱。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堆碎骨,何况还是与我生命密切相关的父亲。我精神几近崩溃,懂事的侄子在边上说,爷爷总算解脱了。儿子也在文章里说,恭喜爷爷,你自由了!是啊,父亲抛了杖,舍了车,舍弃了此生的羁绊,他起身上路了,开始另一场奔赴。
一位西方的神父这样说道:即使我们做好准备,即使我们也到了这样的年岁,父母的去世还是会触及我们心底,激发出令我们自己都惊讶的反应,它可能将那些我们深埋已久的记忆和情感都释放出来。
我在想,这个给了我生命的人,如今成了一个不忍卒视的异己物,他给我的除了生命之外,还有什么?我想应该是——他根植草根的自由,和发自内心的乐观。
父亲在老家高湾安葬。父亲的骨骸像瓷器一样,干净洁白,安宁肃穆,被装入同样洁白的一个方盒里。一同纳进的还有生龙活虎的生前模样和无声言说的生命本质,一同沉沦地下。
生于土,耕于土,归于土。“草木无关人间世,从不问我归去来”。从此,父亲归于漫卷着炊烟日常的乡野大地,与庄稼一同荣枯,风雨四季,隐入尘烟。
这一年,胡福明走了,星云走了,厉以宁走了,这都是我曾经有过交集风采的时代人物,
黄永玉也走了,一个浪荡汉子,终于回到了他的无愁河。我找出他画的水浒叶子,想象他的自得自乐。一个恶狠狠地生活了一辈子的霸蛮的男人,终究没有抵抗得了时间无坚不摧的锋镝。
铁键兄专程来锡,一起聊佛法。我说因不能证,故不敢认。他说是认识局限,就像不知道二进制的不理解1+1可以等于10。他度过苦厄,看清世情,法生欢喜。让我钦羡。
清明节快到了,一年一度惊心日,每逢此时倍伧神。
和巨宗、峻兄驱车,夜宿莱西,翌日直奔烟台西陵园,在拥挤的人流中为我的晓明兄弟扫墓。兄弟,三年没见了!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春风可以宽恕一切。
家祭才拜又胶东,景物清明春光浓。
柳绦同作山崮色,菜花并领连翘黄。
海天相连亦相关,生死相依也相从。
南北迢遥感地气,乍暖乍寒雨兼风。
恩师居校长在微信上留言:
拜别高湾又胶东,千里孤旅只为情。
念父念母念兄弟,天地苍苍凄荫荫。
在烟台,小曲兄弟始终陪伴。京波理智克制,而又热情周到。谈及人生,谈及生命,不胜感慨。晚上兄弟们在海边散步,往事历历,如层层夜涛,拍岸而至。无以为寄,遂捡石而归。如今石犹在案,正如我对晓明的思念,永驻心间。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码头,是桩
是缆绳忠实的两端
你是细雨,是风
是少年旷野中的呼喊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田埂,是家
是炊烟袅袅的烟囱
你是呼吸,是梦
是星星点灯的夜晚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拐杖,是枕
是忽明忽暗中的眼帘
你是是激浪,是酒
是一张张撕掉的万年历
在我和世界之间
你是湖面,是沟
是正在缓缓下沉的道路
你是陌生,是墙
是看不真切的彼岸
有信息说,人类自古至今的出生人数大概是1000亿,而人类DNA的变化种类是10的30次方,也就是说,每个人再次出现的可能性是一亿分之一乘以一亿分之一,再乘以一千分之一。可以说,直到地球寂灭,我们每个人都无可能再出现一次。所以人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永别。
青桐写道:人最确定的事情就是死亡,因为终有一死,必有一死,最不确定的事情也是死亡,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以何种方式终结。既然这样,就得遵循无常的节律,而不是执着今生的掌控。
轶冰说得对,死是一个杞人忧天的伪命题,因为任何人都没有死亡的经验,每当来过,就是猝不及防,把一切经验都带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对死亡的思考没有意义。
丁捷心思敏捷,几近通神,他跟我说过,人生的价值可能就在于记忆储存,只有这个才有可能比光走得快走得远。
所以,请记住这些在你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亡者,他们就在这个世界得以生存。除此而外,别无他物。
《BIBLE》里说,一代人来了,一代人去了,大地永存,太阳照常升起。
一群鸽子不知从哪个屋檐下腾空而起,被一只无形的手撒向天空,星星簇簇,如烟如尘。每一只鸽子的每一根羽毛,都闪映着阳光的荣辉。
夏——
雷突然炸了,暴雨随风,说来就来。门前柑橘树上的鸟窝跌落在地,小小的一团,像一个被摘下的器官,让人心惊。
长风沛雨过后,艳阳明月,天地复归安然。藤蔓在空中拉扯,野草在地面茁长,柑橘在石下盘根,小院里的植物战争还在继续,而我只是旁观。偶尔的浇灌、删爻,只能表明我的介入,并无实质意义。一切皆有定数,一切都无结果。
有人把做梦、苦斗和沉思这三个生命的不同阶段比况成人世间的三种境界和人生的三重意味,可是,山绕无定水,雨约有云期。以后,以后的以后,究竟会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只有在先行领悟到死的真谛,即绝对的虚空寂灭之后,才有可能为自己的生存作谋划,人之大限号召人把自己的存在当作不可逃避的责任,如此,才能获得超越自身的自由。
逼仄的世界里,书籍才是这个广阔世界的保证人。
读日本丸尾常喜的《明暗之间:鲁迅传》,与此前看过的王晓明、钱理群、林贤治、孙郁的鲁迅传都不同,丸尾从具体生活场景出发,还原了鲁迅的诸种软弱和不堪:面对原生家庭的束缚、留学生活的寂寞、职业生涯的苦闷、朋友的离世、兄弟的反目、包办婚姻与真切爱情的纠结,他的无奈和隐痛正是他成其为不凡乃至伟大的秘密。
回头再看钱理群的《周作人传》。一个佛系的人,一味向内求,求得内心自由,而遇大事即糊涂,最终还是不得自由。读后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徐刚的《长江传》。诗人的激情和想象贯穿始终,随着江流迤逦东去。考订和钩沉也颇有趣味,但毕竟是诗人之作,纪实的力量还是单薄了一些。
马俊亚的《被牺牲的“局部”》,明白了大运河的另一面,在地理交通、经济畅通、文化融通的背后的血腥故事。
王笛的《袍哥》,作者的草根记忆被一部民国35年燕京大学一个学生毕业论文激活,从这段血色记忆开始进入1940年的川西社会,追溯袍哥的来龙去脉。这样的历史,有根有味,大有意趣。
……
身处卡尔维诺所说的“看不见城市”里,在字句中且寻且行,在语义中停驻,在符号里玩赏,在所指和能指间往复,看不同的星星在彼此辉耀间相互照明。——如此,每一天的开启都是一次归来。
重读《查拉斯特拉如是说》,竟觉得句句如新。尼采说,世界处在永恒轮回之中,这个轮回与佛教的转世说无关,而是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还会再次发生,会周而复始地运动下去,那些被我们克服、超越的东西还会再次回来,我们努力创造的价值最终是一场空。这是比“上帝之死”更大的虚无。
我们要关注身体,关注大地,关注现时现身,提高自己的力量。明明知道世界是被决定的,一切都会重演,但依然勇敢坚毅地拥抱每一个当下出现的美好,珍视每一个涌现出来的力量。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留法十年的轶冰跟我说,当他带着梵高的画册,在麦浪乍起的季节寻到梵高自杀的那片麦地时,太阳如雷在头顶轰鸣,阳光如箭簇射向大地,大地宽仁,万物静穆,于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梵高,他是不得不死。
一年来,几个时刻断难相忘——
北京的春天,人景皆和。垂柳倒挂,飞絮如雪。野鸭分飞,鸳鸯上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20年时光随风而逝,物是人非。
和冷凇到后海,俯瞰滔滔人流,与单霁翔一行讨论大运河北端点。单借助酒意,谈了他的不凡经历。通透即神仙。我即兴写了几句打油诗:
年华老去始自由,杞心已逐水东流。
沧浪清浊浑闲事,数丛青山共白头。
对着无处不在的摄像机,我讲到大运河与王朝的命运,与南方的苦难,运河穿越的南北文化带,以及我的童年记忆。感谢这次神仙会,让我发现,我的生命与这条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人工大河如此密不可分。
南湖的沙地上,各家孩子不分彼此地戏水堆沙,小手小脚忙得不亦乐乎。草地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帐篷,挤满光膀子喝酒撸串的人群。时间抹去了弥天冰雪,抹去了冰屋的温暖,只是没有抹去记忆的痕迹。墨子说,光至景亡。此之谓也。
大暑天去谷里,爱军兄浑身大汗陪上牛首山,让我感动。在矿洞基础上修筑的佛顶山极尽奢华,里面躺着佛顶骨舍利。佛如有知,会作何感想?回头在茶室享受凉风,漫谈世间事,畅何如哉!
铁轮铿锵,穿山越水,过中原看张兄。陈、王二位古道热肠,一路相陪。柳氏民居古风依存,皇城相府气派非凡,司徒小镇的铁花和谢氏古堡的朽败同样让人感叹。南太行主峰王莽岭,一座座卡斯特地貌的巨岩像是艨艟巨舰,在云海中慷慨赴远。南方人自是难以想象,北方的山竟然满山苍翠,云海瀑布映带其中,幻境般地不真实。在锡崖沟的农家大棚下吃着灰灰菜,仰看跟前翻卷如浪的层层峰峦,费尽力气凿空的挂壁公路。云在起收,山在隐现,一切如在天上。人们走出了大山,又当如何?
大疫放开后的第一个暑假,人群如麻雀乱飞在炽热的阳光和更热的空气里。洛阳热得袒露而迷乱。男男女女成群成堆,穿着花花绿绿的古装,穿行在真真假假的古街旧迹了。各种杂乱,各种不便,让人联想到中华文明中心地带的衰落,这是不是也表明这种文明缺少现代意识?
龙门。山崖之上,佛像千年在龛,与瞻仰的后人对视。山形迤逦,大河滔滔,洞窟如一只只枯眼,注视着滚滚红尘。在古墓博物馆,看了20多个各代墓葬,从厚葬到薄葬,从西汉的崇天敬地到东汉的现世关照,墓葬的演化也是人间的纲常和世俗的享乐的空间搬运,藉此完成了生命的转移。这世上,究竟是物走得远,还是人传得久?
《高湾史记》有声书在喜马拉雅、蜻蜓FM上线。文彰部长发来微信:共同的老家共同的青少年生活,高湾史记的题目也好,所以吸引我一直在听。有的写的非常深刻,比如阴阳之间和后记。你的家乡高湾因你这本书而走进了越来越多人的心里。
大运河博物馆里,《高湾史记》在列。
从记者到学者,再到作者,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在南太行的清爽空气里,姚老精神矍铄,提笔教画,酒叙畅聊,不亦乐乎。这样神气活现的人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此刻,我在灯下看龙门的画册,卢舍那大佛似嗔似笑,庄严之美难以言喻。姚老的诗浮现出来:“生命在祭案上沉默,仿佛一千年的梦魇。”
缘起缘落,是当下最大的法。那就端起一杯酒吧,就像葡萄酒的广告词所说的:气候让葡萄略微酸涩,这一杯,共敬这一年的不完美。
秋——
虫草薄却,秋风述凉。
夏多布里昂在他的《墓中回忆录》里有句,秋天的景物关联着一种精神特征。
是啊,树叶脱落好像逝去的故友,鲜花凋零彷佛离去的岁月,流云飞逝好像我们头脑中不断涌现的幻象,光亮渐暗好像越来越下坠的智力,太阳变冷好像淡漠的情感,河流冰封好像我们的生活。
脱离不了的是人与人的关系,像水纹一样:牵牵扯扯,圈圈相连。
婚礼是一场大热闹。儿子和他的新娘被一干人簇拥着,闹哄哄地出了门。被戴上领结的小猫躲到了窗帘底下,一切复归静寂。
我穿套上簇新的行头,向应邀而至的亲友鞠躬致谢。聚光灯下,我对着孩子们说——
这些年来,我最深切地参与了一个生命的成长,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收获,没有之一。我希望你们待人要有尊重之心,接物要有敬畏之心,对父母长辈要有孝敬之心,对彼此要有亲爱之心。你们不仅是经济共同体和生育合作社,你们更应是梦想共同体和命运合作社。所以要彼此尊重,彼此包容;彼此成全,彼此珍惜。不计不较,风雨共担,感同身受,向阳生长。
这是一次公开的交谈。儿子尽管是自己的骨肉,也是看着长大的,但是毕竟成长环境、身处时代不同,其实也是熟悉的陌生人。
人际关系的本质其实是误会和冲突,父子之间尤甚,可以说是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中,父亲注定会丧师失地,丢盔卸甲,最后以失败而告终。所有的不同,只在于失颜面的得失、战场的显隐,如此而已。
人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冲刷——一个人只是另一个人的流水。
《冰血暴》的最后,主人公劫后余生,开车回到故事最开始的地方,他说了一句话,那是我们男人都要推的巨石,我们称之为负担,但其实是我们的荣幸。
人生不求大吉,关键在无咎。
最让我感动的是豪侄专程从北京过来,这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上进,阳光,谦逊,懂事。孩子太好了,晓明,你该放心,他会成为你希望的样子的。
父亲走了,母亲执意回了老家,在乡音乡情的慰藉下感受前所未有的自由。锻炼时摔了跤伤了骨,送到城里的医院,治愈后还是要回老家。且由她顺她,顺就是孝。
恩师张开桂90大寿,开智济生,桂馥满园。学生济济一堂。居校长和成满兄深情致辞,都提到当年他手提的小马灯,照亮了无数靠求学谋生路的农村孩子的前程。当年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张老师就是那个带着我们这帮孩子一趟趟过桥的人。什么是教育,就是当你离开学校时,把老师教给你的都忘掉了,剩下的才是教育。张老师的用心之诚,意志之坚,术业之精,可以说是教育初心的最好范本。
当时在氾中,我和晓明年龄最小,个子最矮,老是调皮捣蛋,张老师戏称我们两个是糊涂虫,对我们就像对待家里的孩子一样,既严又爱,倍加呵护。老师一次病后,用纸笔写下要见见我们。先是到烟台,后来晓明又一起相跟到了江南,杨峻也赶过来,还去了巨宗的厂里。我们陪他看太湖看灵山,他很高兴,一路上不断用纸笔跟我们交谈,谈年轻时在无锡读书的情形,谈他的人生感受。晓明去世后,我们举办追思会。他鞠躬献花,然后一直盯着屏幕上晓明的照片,一言不发地坐到最后。
晓明的司机小曲兄弟从山东过来参加寿宴,送来北方的寿桃,给老师围上大红围巾。寿宴上见到几十年未见的同学故人。无限感慨,无从说起。
千帆过尽自从容,温柔一见已半生。
梦,是我们在巴别塔之前的家园。
秋天的夜里,自囚孤岛的孩子问我,既然西西弗斯知道石头还会滚下来,为什么不选择躺平。我说,上帝让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是带着使命的。
想了想,我又发给他一段话: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世界很大,精彩无比。痛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何不选择快乐?因为快乐是最接近自由的。
改变所能改变的一切,并接受不能改变的一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它。快乐是需要智慧,需要勇气,更需要能力。听鲁迅说的话,走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面前才有路。
其实,我们活在世上,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认知和情绪里。你的世界,只是你的认知的投影。孩子啊,不要被眼前的情绪左右,眼前的浮云不是世界,这不是世界的真相。真的不是。自己内心的囚笼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监狱。
许倬云在《往里走,安顿自己》里说道,人生艰难,越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越要去心中探索。命运百般为难,人也可以凭自己的内修完成救赎。孩子,你要相信,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力量,扛住生活的难,摆脱迷茫的苦,治愈内心的伤痕。
现世,就是一个修行的道场。人生,就是一场参透以后的证悟。
林籁含雨湿,岫日开云光。
阳光成吨成吨地泻下,大地上的一切已经被爻割完毕。
秋天过了,我已安详,像一只运到北方才成熟的青芒。
林语堂说:春日的纯真已成追忆,夏日的繁茂余音袅袅,我们瞻望生命,宛如一座失去夏日光彩的秋林,仍然保有耐寒的韧力。
正在天南地北布局他的教育版图的乃顺兄邀我写字,我用斗笔在铺在地上的八尺长宣上悬臂写道——物来顺应,当时不杂,未来不迎,既过不恋。
写完搁笔,虽没有庖丁提刀而立踌躇满志的感觉,不过,精神倒也为之一振。
冬——
周朝的历法是太阳历,将365.25天分为春夏秋冬四季,藏、生、长、化、成、收六节气。万物收藏,山寒水瘦。
石令人古,水令人远。
云流在天,高蹈自在,低处的全乱了套:在翻覆中内卷,在纠结中互渗,终于折腾出一场冬雨。万千雨箭自天而降,树木和人一样猝不及防,被擞出落叶无数,漉在湿地上,一径不堪。
报刊上登出夏同学40次进藏的壮举,一帮同学围观,啧啧称赞,我忍不住在群里留言:
一个真正的旅行家必是一个流浪者。林语堂说过,旅行的要点在于无责任、无定时、无往来信札、无喏喏问好的邻人、无目的地。夏的自我放逐其实源自内心,值得尊敬。不要因群观群议固化了他的执念。走得太远往往会忘了为什么出发。有媒体找到我,希望我介绍报道他的事情,这也是我拒绝的原因。我更愿意这位好人平安平和、自适自乐。
人类这种寻找意义的生物,却被投入到本身毫无意义的宇宙之中。进退维谷。
百年前别林斯基说过,问题,是我们时代最主要的东西。如今亦然。世事如此复杂,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有无限的困扰,但也有无限的豁然开通的理解。一切现实的反逻辑其实都在历史的逻辑当中。
当道路充满荆棘,就去锤炼勇气;当内心已经无所畏惧,就去征服天地;当站稳脚跟,就去追寻梦想。如此而已。
那就把时间分给睡眠,分给书籍,分给写作,分给运动,分给花鸟树木、明月清风和山川湖海,分给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吧。眼前的种种,总有一天会成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珍贵册页。
生在这个崩裂的世界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石头。
人的内心冲突是真正且唯一值得书写的对象。因为借助内心,可以真实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了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
每个人每个时刻,我们都与无数的人和事擦肩而过。每个人都与多少人有过交集,都与多少物事相纠缠?这是世界的无聊与精彩,也是人生的无奈和贵重。而这些都可以成字成句,成章成册的。
借潘旭澜先生的话说,尽情歌哭,虚无出世,都不属于我。现在能做的是,将咀嚼过的海水,吐出几星泡沫,算是为自己生命和大海潮汐的咏叹。
于一个人而言,世界归根结底是三个部分,一是万事万物构成的外部时空,包括各种自然物质和社会,二是我,三是意识,也就是我和世界的连接。关键是这个连接。我们终其一生,其实就是处理这个连接。
你是与世界联通的媒介。你的内心才是世界的本质。成功是它,失败也是它。上升的通道和堕落的陷阱也尽在于此。所以要丰富它,更要发展它;要信任它,也要审视它;要由它放它,也要收它管它。让它庞大,让它豁达,让它沉湎,让它和谐,最终让它消失,以“无我”与万物皆归于寂。这就是一个生命的过程。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迟子建借助那位鄂温克族酋长玛丽亚索说道:“我守着这团火,无论遇到狂风、大雪、暴雨,我都保护着它,从未让它熄灭。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
高山大海也罢,芥纳须弥也罢,万物皆随心。变化引动变化,角色转变角色。
以内心完美的和弦,与世界调谐,与万物共鸣。
“水,消失在水中”。人生大概也是这样。
“三阳始布,四序初开”。2024即将到来。
眼前有庄稼,手中有耒耜。让我们载耘载籽,乃育乃繁。
以此寄望新年,祝福新年。
是的,新年。你我的新年。
一成不变的新年,万物更张的新年,可以观复的新年。
2023年12月12日午夜于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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